“反了!反了天了!”王桂芬尖利的叫骂声如同跗骨之蛆,紧紧追在身后,刺穿楼道冰冷的空气,“林薇!你给我站住!孩子烧成这样你抱出去吹风?你要害死他吗?我告诉你,志强小时候发烧,我就是这么用白酒擦好的!你敢不信?你懂个屁!”
那一声声“志强小时候”,像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林薇奔跑中狂跳的心脏。她充耳不闻,只死死抱住怀里滚烫的、哭得近乎脱力的小身体,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楼梯上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刺骨的寒意和疼痛从脚底直冲头顶,却丝毫无法撼动她狂奔的速度。身后婆婆那歇斯底里、充满指责和旧日权威的尖啸,是地狱传来的背景音,她只想带着孩子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深夜的医院急诊室,亮得刺眼。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浓烈,混杂着药味、汗味和一种无形的焦虑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。惨白的灯光打在光洁的地砖上,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。
林薇抱着孩子冲进来时,值班护士刚给一个摔破头的孩子包扎完。她一眼看到林薇怀里孩子烧得通红、呼吸急促的小脸,以及林薇赤着脚、头发散乱、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,立刻神色一凛。
“高烧?”护士迅速迎上来,手背熟练地贴上孩子的额头,眉头瞬间锁紧,“温度计测过吗?多少度?”
“39.2……在家里量的……39.2……”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像寒风中即将断裂的细线。怀里的孩子呼吸灼热而急促,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热微微抽搐,眼睛紧闭着,偶尔发出几声痛苦虚弱的呜咽。林薇感觉自己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小火炉,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。
“跟我来!”护士果断地引着林薇冲进里面的处置室,动作麻利地拿出水银体温计甩了甩,示意林薇夹在孩子腋下,“抱稳!怎么烧这么高才送来?怎么弄的?”
护士一边准备物理降温的冰袋和温水,一边快速询问着病史。林薇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就在这时,处置室的门被“砰”地一声大力推开,撞在墙上发出巨响。
王桂芬喘着粗气冲了进来,头发凌乱,脸色因为奔跑和愤怒涨得通红。她一眼看到护士正把冰袋覆在孩子额头上,又看到旁边打开的酒精棉球,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。
“哎!你们干什么!”她猛地冲过去,一把推开护士拿着冰袋的手,力气大得让护士一个趔趄。冰袋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碎冰块散落一地。“冰的怎么能往孩子头上放!寒气入脑怎么办?你们会不会弄?”她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处置室里炸开,引得外面等候区的人纷纷侧目。
护士被她推得火起,站稳了身体,语气也严厉起来:“这位家属,请你冷静!孩子高烧惊厥的风险很高,必须尽快物理降温配合药物!冰袋是正确操作!”
“正确个屁!”王桂芬毫不示弱,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固执的火焰,她指着林薇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护士脸上,“都是她!瞎搞!孩子烧得好好儿的,非要抱出来吹冷风!在家里我明明用白酒给他擦身子退烧,擦得好好的,她非不让!还把我撞开!志强小时候发烧,哪次不是我这么弄好的?啊?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不比你们这些冰疙瘩强?”她越说越激动,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薇的鼻尖上,“就是她!不懂装懂!要害死我孙子!”
林薇抱着孩子,像一尊被风霜冻僵的石像。婆婆的每一句指责,每一个唾沫横飞的字眼,都像淬了毒的冰凌,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她低着头,视线模糊地看着孩子因高烧而急促起伏的小胸脯,牙齿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。愤怒、委屈、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,几乎要将她撕裂。她想反驳,想尖叫,想撕碎眼前这张喋喋不休、颠倒黑白的嘴脸,可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孩子,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。
护士被王桂芬的蛮横气得脸色发青,正要开口,处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。张志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,显然是接了电话刚从某个酒局赶过来,头发凌乱,身上还带着一股烟酒混合的气味。他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,愣了一下。
“妈!薇薇!怎么回事?”他急切地扫了一眼林薇怀里烧得昏沉的孩子,又看看怒气冲冲的母亲和脸色铁青的护士,“孩子怎么样了?”
王桂芬看到儿子,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立刻扑过去,一把抓住张志强的胳膊,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控诉和委屈:“志强!你可来了!你看看你媳妇!孩子发个烧,我在家用老法子给他擦擦白酒退烧,这多好的事儿?她不让!还撞我!硬是把孩子抢过来,大半夜的抱出来吹冷风!你看看孩子都烧成什么样了!这不是存心要害孩子吗?”她一边说,一边用力摇晃着儿子的胳膊,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,“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?还有没有你?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