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里,隐隐传出林母带着惊喜和笑意的声音:“哎呀,小伙子看着挺精神……”
陈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脖颈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。他紧张得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,目光慌乱地在林薇的手机、林薇的脸,以及对面呆若木鸡的张野之间来回扫视。那短暂的几秒沉默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,压得整个包厢的空气都凝滞了。
终于,陈默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,仓促地对着那个小小的摄像头,挤出了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,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:“阿…阿姨,您好!我…我是林薇的男朋友,陈默。”
“轰——!”
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彻底撕碎。死寂被瞬间打破,压抑已久的哄笑声、口哨声、拍桌子的声音猛地爆发开来,如同汹涌的潮水,瞬间将呆立在原地的张野淹没。那笑声像无数根烧红的针,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耳朵、他的皮肤、他的骨头缝里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看客的兴奋。
张野僵在原地。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,听不到心脏是否还在跳动。视野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、变形、剥离颜色。林薇微垂着眼睑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她握着手机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布垂下的流苏穗子,那点细微的摩擦声在巨大的哄笑背景音里,竟诡异地钻进张野的耳朵,清晰得刺耳。陈默则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,额角渗出细汗,眼神躲闪,不敢与任何人对视,尤其是张野的方向。
张野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的标本,供所有人围观品评。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。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猛地拉开身后的椅子,那刺耳的刮擦声再次响起,却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。他转过身,背对着那片灼人的喧嚣和目光,像个提线木偶般,一步一步,极其僵硬地朝包厢门口挪去。后背的衬衫紧紧贴住皮肤,冰凉一片,全是冷汗。
他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穿过长长的、铺着腥红地毯的走廊的。眼前只有模糊晃动的光影,耳朵里塞满了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。推开沉重的酒店玻璃门,深夜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劈头盖脸地刮过来,激得他浑身一哆嗦,胃里翻江倒海。他踉跄着扑向路边的垃圾桶,剧烈地呕吐起来,仿佛要把那颗被碾碎的心也一起呕出去。
第二天,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,冰冷地照进人事部的办公室。窗明几净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。人事主管王姐拿起桌上那张薄薄的A4纸,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语气平淡无波,听不出丝毫情绪:“张野的辞职信。字儿倒还挺稳当。”
她旁边的年轻助理小吴凑过来看了一眼,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,小声嘀咕:“真走了啊?昨晚那场面…啧,换我我也没脸待了。”
王姐没接话,只是把那张纸轻轻放在桌角一摞待处理的文件上,发出轻微的“啪嗒”声。
窗外,正对着人事部办公室的玻璃幕墙,清晰地映照出一个笔挺的身影。张野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,领带系得端正,头发也精心打理过。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纸箱,里面装着他工位上的寥寥几件私人物品——一个用了多年的黑色马克杯,边缘有些磨损;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专业书;还有一个造型有些幼稚的卡通小摆件,是某次年会抽奖的安慰奖。
他正抬步往外走,步伐平稳,背脊挺得笔直,像一个即将奔赴重要商务会谈的精英。然而,那巨大冰冷的玻璃幕墙,却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,无情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真相。镜中的影像,西装革履,轮廓分明,可里面却空空荡荡,如同一个精心装扮却失去了灵魂的玩偶。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空洞地穿透了镜中的自己,也穿透了这幢冰冷的写字楼,投向某个遥远、未知、同样一片虚无的所在。
玻璃幕墙上,那个空荡荡的影子,跟随着他平稳的步伐,沉默地移动着,直到消失在电梯口冰冷金属的反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