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5章 乘凉的人……(1 / 2)

李淑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薄暮的光线透过窗户,在她蜡黄的脸上投下最后一点暖意。她浑浊的目光,长久地、近乎贪婪地黏在对面珠宝店明亮的橱窗上。那里,躺着一副小巧精致的金耳环,在聚光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。这副耳环,在她心里盘旋了三十年,像一颗从未发芽的种子,固执地深埋。

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,也曾对着橱窗这样出神。那时丈夫王大志会不耐烦地拽她走:“老夫老妻了,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?钱留着给孩子交学费要紧。”她总是默默收回目光,把那份渴望连同省下的每一分钱,都塞进了女儿王小云的学费袋里。三十年如一日,她的青春、她的念想,都无声地消磨在灶台、洗衣盆和精打细算的账本里,最终凝结成女儿走出小城的车票。而橱窗里的金光,始终遥不可及。

三个月前,王大志递给她一纸离婚协议,理由是“性格不合,没有共同语言”。她没闹,像接受命运一样签了字。然后,她听说,那个姓张的、只和王大志见了三面的女人,手上戴着闪亮的金戒指,脖子上挂着金项链,耳朵上晃着的,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种金耳环——三金齐备,一样不落。讽刺像冰冷的针,扎进她早已麻木的心。

此刻,女儿小云坐在床边削苹果,动作小心翼翼。李淑芬的目光从橱窗移开,落在女儿年轻却写满忧虑的脸上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像枯叶摩擦:“云啊……婚姻……是什么呢?”不等女儿回答,她又兀自低语,仿佛在问那副金耳环:“是我省吃俭用三十年,攒下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你的学费,而我的金耳环,永远躺在那里……”她的手指,虚弱地指向窗外那片刺目的金光。

小云的手顿住了,苹果皮断落。她想起父亲的朋友圈,就在昨天,晒着给张阿姨的999朵红玫瑰,娇艳欲滴,配文是“人生第二春”。那画面和母亲此刻枯槁的形容,形成一把淬毒的利刃。张爱玲那句话猛地撞进脑海:“娶了红玫瑰,久而久之,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,白的还是‘床前明月光’。”母亲,大概就是父亲墙上那抹干涸褪色的蚊子血,而外面的“白月光”,轻易就拥有了母亲求了一辈子的金光。

这并非孤例。小云的思绪飘到邻居陈阿姨,陪着丈夫从地下室打拼出来,最后男人开着新买的宝马,副驾驶上坐着的年轻女人抱怨着真皮座椅不够软。还有单位领导的原配,在手术室外颤抖着签下风险告知书,而“她”的朋友圈里,卡地亚手镯的蓝盒子刺眼夺目。钱钟书说得刻薄又精准:“婚姻是金漆的鸟笼,外面的鸟想住进去,里面的鸟想飞出来。”可没人细说,这笼子最先磨掉金漆、露出冰冷铁条的,往往是里面那只最温顺、最不吵不闹的鸟,它们用沉默和付出,磨损了自己的羽翼,也磨掉了笼子表面的光鲜。

莫言的话更显残忍,剥掉了最后一层温情面纱:“婚姻本就是一场合作,不必弄成爱情的样子。”小云看着母亲凹陷的眼窝,心里却仍有一丝不灭的执拗:总该有人,会把那副金耳环,郑重地戴在白发苍苍、布满皱纹的耳朵上,而不是只挂在年轻光滑、充满欲望的脖颈间吧?

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,橱窗里的金耳环在玻璃的反射中,仿佛融入了窗外清冷的月光。李淑芬缓缓闭上了眼睛。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。小云握住母亲枯瘦冰凉的手,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言的愤怒在胸腔里冲撞。

原来婚姻最讽刺的真相,血淋淋地铺陈在眼前——

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;

前人吃糠,后人喝蜜。